人物专访

夏恩兰:满腔热忱,七十三载悬壶路

字号+ 作者: 夏恩兰 来源:妇产科在线 2022-02-24 我要评论

我国宫腔镜诊治医学的奠基人与开拓者,为我国培养宫腔镜技术人才数万人,人们都称她为“宫腔镜之母”。

 

 
 
【编者按】她是我国宫腔镜诊治医学的奠基人与开拓者,为我国培养宫腔镜技术人才数万人,人们都称她为“宫腔镜之母。本期妇产科在线“大医精诚”访谈栏目特别邀请到了我国妇产科学界德高望重的夏恩兰教授
 

回首昨日,感恩祖国,不悔选择 

 
1949年,17岁的我考入西北大学医学院,成为新中国的第一代大学生,大学上到3年级,由于当时抗美援朝战场的需要和新中国刚成立百废待兴、孕产妇死亡率居高不下,国家决定将上海第一医学院和我校进入临床年级的学生只分野战外科和妇产科两个专业。祖国的需要就是我的志愿!从此与妇产科结下了深厚的渊源,立志报效祖国,一心扑在了改变我国妇幼保健面貌的事业上。
 
上世纪70年代,我在甘肃省靖远县工作了十年。当地偏远、缺水,人民生活困苦,缺医少药,医疗条件比较差。妇女的经济和社会地位低下,到医院的都是重病人。在长时间的医疗工作中发现,妇女发生了一些子宫上的疾病——出血,是非常不愿意就医的。异常子宫出血是常见的妇女病,子宫切除是在当时刮宫无效时治疗异常子宫出血的首选外科方法,但是在当地行不通。因为没有子宫的妇女在家里会备受歧视、甚至造成婚姻、家庭破裂,生活无着落,为此,大多患者宁可卧床等死,也不求助于医生。
 
那么,子宫是不是可以不切昵?当时了解宫腔病变的唯一法宝是刮勺——瞎子一根棍。小小息肉、子宫内膜增生(病因在卵巢)导致的出血,却把子宫切了,子宫成了“替罪羊。此时,我想起了自制的电刀,如果电刀能通过子宫颈管进入宫腔,观察到宫腔内病变情况,切除子宫内膜或引起出血的其他宫内病变,不就可以不切除子宫了吗?但到哪里去寻找能进入宫腔的电刀呢?这种萌发于20世纪70年代的幻想,终于在20年后变为了现实。当时亲眼所见当地妇女的痛苦和煎熬,也是多年持之以恒的发展实践宫腔镜的原因与动力。

 

不畏艰难,宝剑锋从磨砺出 

 

上个世纪80年代,国家改革开放,引进了国外一些先进技术,同时我们也能够读到国外文献,当时我看到《英国医学杂志(BMJ)》上刊登了一篇文章,一位英国专家为16位妇女做子宫内膜的电切手术,这些患者都有器质性病变,比如肝脏功能的异常或者是血液病导致子宫出血,长期缓慢出血导致贫血。因为患者有凝血功能障碍,所以子宫切除是禁忌。医生利用泌尿科的小儿膀胱镜来行子宫内膜切除术,一共16例手术, 15例手术都比较成功,患者术后立刻停止出血,效果非常好,这在当时是一个突破性的进展。一些发达国家,例如俄罗斯、日本等国家都纷纷效仿,用膀胱镜或者前列腺电切镜做子宫内膜切除,都取得了很好的效果。1979年9月美国FDA批准子宫内膜的切除术可以用来治疗功能失调性子宫出血,成为功能性子宫出血患者的首选外科治疗方式。

 

非常幸运我赶上了这样一个时代,让我学习到了很多先进的知识,还有我所在的医院——首都医科大学附属复兴医院是一座综合医院,有泌尿外科、骨科等很多科室,有前列腺电切镜和膀胱电切镜。当时我开展这项工作时还没有宫腔镜的电切手术,没有宫腔的电切镜,在我们开展成功之后两年,才有专门用于宫腔手术的电切镜,有了专用的电切镜,手术就更加容易操作。

 

在开展这项手术的过程中,有两件事情让我印象非常深刻。在开展这手术之初,各方面的阻力很大,我不知道这项手术可不可以开展下去。回想起甘肃那么多妇女因为子宫问题导致家庭破裂,所以我把这项工作坚持下去了。有一次请宋鸿钊教授来会诊,我把《英国医学杂志(BMJ)》上刊登的这篇文章拿给他看,并问他我们可不可以开展这项手术,他说“外国人能做的,我们一定也能做”。这两句话给了我信心,给了我努力的方向,后来我们力排众议,在大家的帮助下坚持开展这项手术。手术很成功,非常受患者欢迎。医院里边的同志也都很支持,可又遇到了新的问题,没有定价。当时恰逢西城区的党委书记刘桂嶺到医院巡视,他说“科技是第一生产力,一定要把它转化成为实用的技术,而且应该有收益,应该定价”。在他的指示和鼓励下,宫腔镜电切术终于得以顺利开展。这两件事情让我印象深刻,永生难忘。 

 

悬壶济世,仁心仁术获好评无数

 

最开始宫腔镜手术是切除子宫内膜,初衷是为了让妇女不要失去子宫也能治好疾病,治疗结果非常成功,而且创伤很小。据美国2004年的统计,中国每年切除子宫280多万例,其中大概40%是可以用切除子宫内膜来替代治疗,它不仅能保子宫,而且创伤小、恢复快、出血少、痛苦轻,患者很快就能回到工作岗位,是一种非常好的手术方式。在开展这项手术前两年,我们都是做子宫内膜切除,保留子宫,很受患者欢迎。但是在手术过程中发现宫腔内还有其他病变,可以同时切除,最常见的是子宫肌瘤、子宫内膜息肉、子宫畸形、胚物残留等。子宫畸形会影响生育,有的患者宫内节育环遗留在子宫内,嵌入肌肉里取不出来。子宫腔疾病一方面引起出血、腹痛,甚至于感染,还影响生育。所以我们逐渐又做了很多子宫内膜切除以外的手术。

 
随着医学的发展,现在子宫内膜切除术已经很少了,因为药物治疗和全身治疗也能够治愈一部分异常子宫出血。现在我中心每年的手术量有8000~10000例,其中仅十几例是子宫内膜切除,其他还有宫腔粘连的分离/切除、子宫畸形的矫正、子宫内膜息肉的切除、子宫肌瘤的切除、子宫内异物的去除、剖腹产瘢痕憩室的整复、剖腹产瘢痕妊娠的治疗、宫颈妊娠的治疗和宫腹腔镜联合手术等。40多种宫腔疾病以及部分宫颈疾病都涉及宫腔镜手术治疗,所以宫腔镜手术的用途非常广泛,对妇女来讲非常重要。
 
在手术过程中很多很多动人的事迹,我就举几个例子。
 
第一例子是子宫肌瘤的切除。如果子宫肌瘤能够用宫腔镜切除,患者后期妊娠分娩子宫就不会破裂。因为分娩时,子宫中肌层和外肌层的收缩力构成产力,如果是在宫腔内手术,打开粘膜,打开浅肌层,也就是覆盖在肌瘤表面的包膜,取出肌瘤,不涉及到中肌层和外肌层,这样做,除了无需把子宫肌壁切开,住院时间短、痛苦少这些宫腔镜的优点之外,它也不会导致日后妊娠和分娩期子宫破裂的问题。
 
在30年前,一位患者曾因子宫出血到一个大型的妇产科专科医院就诊,经治医生按传统治疗子宫出血的方法给予药物治疗,在治疗效果不理想后来到我院,经超声检查,发现患者有3 cm左右的子宫肌瘤,使用宫腔镜手术治疗,效果非常好。为此,我们非常注重普及推广这项技术,不仅要给患者推广,让她接受这项技术,也需要医生了解和学习这项技术。
 
第二个例子是子宫畸形。子宫畸形是一种先天性的疾病,有一部分患者能够生育,也有很多不能生育。子宫畸形在人群中发病率是5%,在不孕症患者中占比为13.2%。过去子宫畸形手术治疗需要开腹,创伤大,还会导致盆腔粘连,子宫有切口瘢痕,导致后续妊娠存在子宫破裂的可能,手术后妊娠等待时间较长。而宫腔镜手术不用开腹,子宫也没有刀口,能很好地解决这个问题。临床病例特别多,我们在子宫畸形矫形方面有大量的实践经验,与其他医院相比,矫正例数是全球范围之最,手术的适应证也是最多的。单角子宫手术是我国首创,让非常多患者受益。
 
第三是治疗宫颈机能不全的手术。我们是妇科内镜医生,虽然专攻宫腔镜,腹腔镜手术也是天天做,非常熟练,宫腹腔镜联合可以做很多手术。文献报道,宫颈机能不全发生率在1%~2%,有先天性和后天性之分,部分畸形子宫患者有先天宫颈解剖结构异常,后天有产伤史、宫颈手术史的患者,可能导致宫颈机能不全。宫颈机能在妊娠中期非常重要,妊娠中期胎儿逐渐增大,宫颈松弛导致妊娠中期羊膜囊凸出宫颈,最终导致中期妊娠流产或早产。五十多年来,传统的治疗方法是孕期经阴道环扎,成功率在60%~80%,但终有部分患者终生不能有自己的孩子。2007年通过学习国外腹腔镜宫颈环扎术的经验,在实践和研究中加以改良,最后创新了一种非常简单的腹腔镜宫颈环扎术,命名极简式。这种手术非常容易学习,患者也很受益,术后第2天就可以出院,成功率高达到96.4%。
 
应人民卫生出版社的邀请,我们团队撰写了一本有关宫颈环扎术的专著,2021年已发行。这本书填补了有关宫颈机能不全患者进行宫颈环扎的空缺,希望能够帮助到更多的医生和患者。
 

 

弦歌不辍,医学需传承

 

少年强则国强,医学是一个传承和创新的过程,青年医生作为我们的后备力量,能力越强则医学的力量越强。我本人非常关心和喜爱青年医生,同时对青年医生充满期许。

 

人类疾病千奇百怪,没有两个人的疾病是完全相同的,并且掺杂了现代人文关怀及其他心理因素,有病的是“人”,而非单纯疾病本身,多种疾病可同时发生且越来越复杂。医学更新缓慢,和其他行业有所不同,从个人经历中有所体会所感,医学需要较长时间的积累,切莫心急。

 

作为一名医生,要耐得住寂寞,深入临床,勤于实践,加强积累。我刚参加工作时是在青海省人民医院,这里的老乡朴实,也没有家属候诊区,产房是平房,产妇家属在院子里一边晒太阳,一边不停地询问:“大夫,什么时候生啊?”。我从产妇入院开始观察产程,直到产程结束,看多了,经验所得,当产妇宫口约开3 cm时,宫口扩张就会加快,大概还需4个小时,进入第二产程,于是我告诉家属:“待宫口开到3 cm时,我会告诉您!”。虽然不能百分之百确定,但也相差不多。回想起来,当时觉得并不重要,之后来到北京协和医院的图书馆翻阅书籍时恰巧看到产程图(Friedman著),书中的讲解与自己观察到的一致,第一产程的潜伏期较长,宫口开到3 cm后进展加快,被称为活跃期,活跃期结束后进入第二产程。

 

我做宫腔镜检查和宫腔镜手术现已经长达32年,期间从未离开过一线,也发掘了更多新的发现,每一个病例都有其自身的特点,没有完全相同的两个病例。一线工作过程中,我会带着青年医生共同进步,青年轻医生头脑灵活,优点多,我也会向青年医生学习。希望年轻医生莫着急,多积累,努力将来一定能够有所收获,付出都能获得回报。

 

发挥内镜优势,促生育发展

 
子宫是孕育胎儿的重要器官,在生殖与生育方面都非常重要,是不可或缺的,所以想要生育必须保护好子宫。不孕涉及女性三大器官,分别是卵巢、输卵管以及子宫。卵巢是重要的内分泌器官,药物可以模拟卵巢功能,若卵巢不排卵或卵子质量较差,可借助药物作用来进行转变;输卵管手术发展较好,但总有无法治愈的输卵管堵塞、感染等严重问题,虽不得已切除输卵管,但还可进行试管婴儿(IVF-ET)生育。针对输卵管相关疾病,有相应举措,唯独子宫别无他法,因此子宫非常重要。子宫包括子宫颈和子宫体,宫颈的健康同样不容忽视,根据不完全统计,有40余项子宫疾病与女性生育息息相关。因此,保护子宫、保护生育能力,可以促进我国人口维持平衡发展,避免造成断崖式下降或出现负增长。为此,妇产科医生,特别是宫腔镜领域的医生,责任更加重大,也是所有妇产科医生共同努力的方向。

 

国家政策提出《健康中国·2030年规划纲要》,特别关注全民的健康,提出对妇女、儿童、生育等健康要求,内容十分详细。需要我们通过实践努力,共同完成。总而言之,妇产科医生责任重大、责无旁贷,我们一定努力做好,不辜负党和国家的重视及委托。

 

专家简介

 

 
 

夏恩兰教授

 

首都医科大学附属复兴医院妇产科主任、主任医师、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中国宫腔镜诊治医学的奠基人与开拓者,在妇科内镜领域有多项创新,宫腔镜诊治子宫畸形和极简式腹腔镜宫颈环扎达世界领先水平。在全球第一届宫腔镜学术会议上(Global Congress on Hysterscopy. 2017),作为全球4位“宫腔镜之父”之一,授予夏恩兰荣誉奖。国际宫腔镜培训中心亚洲分中心主任,亚太地区妇科内视镜协会(APAGE)理事。《Gynecological Endoscopy》、《Gynecology & Minimally Invasive Therapy,GMIT》、《Hysteroscopy NewsLetter》等多家杂志编委。临床科研获北京市各级奖30项,《宫腔镜的临床应用与基础研究》获2004年度国家科技进步二等奖。发表论著253篇。主编《妇科内镜学》等4部专业参考书、主译《妇科内镜手术并发症》等5部。1992年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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